不要哭泣喔,哭泣的話,是無法完成大事的。
擦乾眼淚,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活下去吧。

 

當因戰亂被俘而顯得殘破不堪的身體被幾個粗魯的士兵拖到刑場時,無法忍受的疼痛正從身體最深部迅速的擴散開,一瞬間衝上令身體的主人連平靜的一口氣都吸不了。

〝請笑一個吧,三成殿〞

恍惚中這樣的聲音在腦中響起。
石田三成微微的領首,已經失去光澤的雙眸染上朦朧的色彩。
而他的面前,卻什麼都沒有。

〝唯有笑容才符合您這張面容〞

男子的面容自霧中顯現,傷痕累累的令人慘不忍睹。
手稍微的往前伸直,五隻手指伸展到最頂端又再度鬆軟下。石田三成毫無神色的瞳孔轉動了下,在發出微微水光的同時一滴淚立即滑出眼眶。

「…左近。」

徬徨的聲音沙啞的打破死寂。

「左近、」左近,左近,左近,左近,島左近,左、近。「左近。」

下一刻所有聲音又沈入復出的死寂中,哀悽的笑在石田三成的臉如春櫻般的綻放。

再笑一個吧,顏面神經抽動轉換成可以被愛的表情,不論如何請再笑一個吧。
看不見的手輕撫石田三成的臉,抹去淚水的粗糙手指在皮膚上留下察覺不出的刮痕,深刻入靈魂的痕跡:我愛你啊,我、愛、你,縱使耗盡所有精力所有熱情所有魂靈也無妨,閉上雙眼再讓我愛一次吧。

 

島左近初見石田三成時他仍年輕,個性上卻已是十足的劣質者。不用別人多說他也知道自己是這樣的調調,不願再尋求明主只肯躲在虛幻不實的煙花世界,擺明了與外界毫無關係卻又不曾斷絕信息。他很耍詐,這不用任何解釋眾人也知道,所謂的一萬五千石只是個藉口,不足打動人心的小小堵牆。
不,其實兩人初見面是在山崎。只當時的他只是個搖擺不定的雜草或許石田三成早已將他忘懷,不、既以忘懷怎又會再度來尋他?
「我出兩萬石。」
「那是您一半的俸碌呢,三成樣。」
見面的第一句話,可以是試探,走到岔路時的問路石;也可以是令人不願再進一步溝通的碉堡。
兩人互相投擲了問路石,擦傷面容的肌膚也在心上留下痕跡。

向來不接受聘請的島左近最終跟隨石田三成進入豐臣軍,附帶的是殿的叫法和永遠扯不清的情感,也許還賠上了最引以為傲的性命。
而他,可能從來不曾後悔過。

 

石田三成對於伙伴這個詞向來困擾,說話尖酸刻薄的他在豐臣軍中一直是孤立的,縱使直江兼續和真田幸村相繼成為其好友也是如此。
「別老是這麼拗,對身體不好。」友人的苦勸斷斷續續的傳入耳中,輕微笑志那都神扇一揮表示他什麼都沒有在聽。手中入秋後才有的柿子皮早已被剝了一半,甘甜中藏著苦澀。

任性的小孩子,終生相信自己不會出錯,因為被同伴排擠而孤獨站在角落的孩子。

柿子原先的甘美在口中早已化成苦悶,縱使此入秋水果對身體不好,石田三成仍是彆扭的吃著。直江兼續不在場真田幸村也管不著他,齒輕咬舌微捲,不知不覺中柿子的體積小了反胃感則逆向操作,想丟掉卻又丟不掉。
「柿子對身體不好。」自後方伸來的大手一記將水果奪去並將其拋至高空。
「…還我,」一轉身只撇見那人肩上的猛壬那刀:「你沒資格管我要吃什麼。」
「既然是伙伴的話,那就有資格不是?」猛壬那刀的主人笑道,輕率的把盛裝水果的籃子也拋向空中:「三成殿。」

是伙伴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這裡還是那麼難受…不想要成為同伴、怎麼可能,不要再說、不要再說了!
渴望的究竟是什麼,柔聲軟語的將對方誘到自己房內開始卸下自己的防備,令這人看見床第中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別傻了!
不要再去想他,不要再思考,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他在鬧彆扭。
儘管早看出這點、卻從未試圖改變石田三成的直江兼續近來不知為何的得到深藏不露的稱號。其實石田三成很好看穿,至少對直江兼續而言是相當的簡單,或許比真田幸村還容易。
至少理解石田三成孩子氣的任性比真田幸村的滿腦子熱血簡單不上百倍。

「…啊啊,三成你又在偷吃柿子了嗎?」
「我有說我有嗎?」拒絕回答而是反問。
「嘴角上有痕跡,桌上有剝下的皮,外頭地面還有摔爛的。」沒好氣的對這死不認輸的友人說,再多來個幾次只怕直江兼續也會對面前的人感到厭煩,「若是你不想承認,左近殿應該也會很乾脆的回答。」
話說完轉身就要走,但立即被揪回。
「憑什麼你可以問他?」語氣是意外的冰冷。
「朋友、難道不是?」直江兼續挑眉。什麼爛反應,認識說話的人這麼久,說話可以變得很累這還是第一次:「要鬧彆扭去找左近殿,我不是拿來鬧彆扭的對象。」

你不行可是島左近就可以?所以很多事你寧可和前田慶次談也不願跟我說?
自石田三成眼中直江兼續似乎讀到這樣的東西,剎那間後者不知為何羞紅了臉,一口銀牙差點咬碎。他用力跺了跺腳,用著氣憤、簡直是悻悻然的腳步迅速的脫離這友人的低氣壓範圍。

「我沒那時間,有些事要先和幸村報備,恕我失陪。」
「幸村正在和伊達政宗談話,你去了只會打擾。」

分明有聽見卻又佯裝什麼都沒有,直江兼續的身影很快的融入入暮的色彩中,想也知道他這一去絕不是去找真田幸村。

 

換成了是你會怎麼做?
渴望對方肉體時應該說什麼?

「喏,左近。」想著想著話倒不爭氣的先出口:「如果我讓你抱我,你會嗎?」
島左近的一眉挑起,對於石田三成的理解令他困惑:面前這人當真是統領豐臣軍的石田三成,或只是個沒沒無名的懦弱者?
「若是三成殿希望我如此做。」
志那都神扇在主人開口前先頂住對方的喉頭,從這島左近可輕而易舉的看見石田三成眼裡深沈的闇影:「若我讓你抱我,你會回饋我什麼?」
為什麼感覺越來越沈重?為什麼最後一口氣被抽離真空、只殘留不必要的虛幻?為什麼那雙眼怎麼看都想要哭泣?
「在下願誓死守護三成殿。」知道石田三成再也不會有回應,島左近自作主張的將前者抱進懷中。由後方抱上的摟法自遠方看去生澀的不似戀侶,多年後伊達政宗在終其一生不可能廝守的戀人墳前這樣的說,語氣中帶著調侃又有些傷悲。
豔陽西斜,橘光在被摟抱者髮上柔和的跳躍。不同於擁抱者的平穩,被擁抱者在多端思考後默默的吐出一句就此定論之言。

「………你的營帳還是我的?」
「你要單就我知道還是全軍?」

 

其實石田三成是很會察言觀色的人。
只有他才察覺得出空氣中戀愛的小火花,兩人專屬的時間,偶爾碰面的情結,或大夥一同出場的畫面;全部全部,知曉愛情的波動對石田三成而言就像日常生活般簡單。正如立於懸崖的鷹,眼角下無任一件事非一目了然。

他知道直江兼續早已心屬前田慶次,口中的話也不曾軟化過。
他知道伊達政宗對真田幸村有意思,平時仍不肯解釋些什麼。
他知道的太多太多,多到無法承受,他還是不願將話說清楚。

所有的感情小波紋,如一顆顆丟入池中的石子,堆積越多水量就越大。
交換條件只是藉口,也許石田三成打從一開始就不在乎島左近會不會遵守承諾,或許他根本不曾思考被男人抱是否有損他的日常思維。他只是想要一個溫度,表面平凡深層如焰般滾燙的體溫。
而體溫的主人,將他和他的世界用火焰狠狠的裹緊,緊到無法呼吸。

在床上的兩人翻滾,空氣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可喘息卻不斷增加。大家一定也都是這樣做的,沒錯,前田慶次和直江兼續及伊達政宗和真田幸村,所有人到最後都會不知不覺掉入這個渴望肉慾的陷阱。肢體被撐開孔穴萎縮,濕熱的舌飢渴的舔遍身體每一處,男性的象徵被彼此的手掌玩弄。再來一次深呼吸,反正以後不會再有。
「…別再吃柿子了吧。」床第間身上的男人這般的說,大手撥開石田三成濕淋淋的頭髮。
「你討厭它的味道?」首輕仰起,傲人的身材早已被面前的男人一覽無遺所以不感羞恥。流滿全身的汗沾濕床鋪的液體,即使是這樣赤身裸體的石田三成望島左近的眼神仍是一樣的冷靜,也一樣的狂熱。
「味道在其次,重要的是它對身體保養不好。」與身下的活塞運動完全不符的平穩聲調。
「什麼歪理………啊。」欲說出的話被從下身傳來的感覺給打斷。

永無止盡的喘息和呻吟。

兩人高潮之際,島左近用雙手捧起石田三成的臉,那張秀氣中仍有男子氣概的面容。
「請笑一個吧,三成殿,唯有笑容才符合您這張面容。」

 

他信守了承諾,那島左近呢?
最後一次看到島左近,是在其被迫回本陣的時候。他受傷了,傷得很嚴重,衣服上的血漬多到可能永遠清洗不去。

「還活著嗎,左近?」
他還活著。
雖然看起來已是半死狀態,可的的確確還存活。

〝離開吧,離開吧〞

島左近吃驚的望入石田三成的眼,往日的平靜早已失去蹤影,灼熱的雙眸狂亂的眨著,代替內心喊出每一句話,令人心痛的話。

〝逃走吧,不要再在乎我了,趁東軍攻來前快點離去吧,不要管我了〞

一抹笑容在島左近的臉上綻開,沾滿血的手觸碰著一身一世最重要的人的臉,唇蠕動中吐出信息。
「我怎麼能不管你呢,誓死守護三成殿是我早決定好的不是?」那句話說完後,所有一切都不重要了。周遭事物墜入深谷,伴隨已知死期的他們一同粉身碎骨。

 

石田三成睜開疼痛且腫大的雙眼,陌生的面孔前方是個入秋才有的水果。死前先吃些東西吧,那人說,顯然對於此死刑犯搖首之舉動感到不解。
「不了,柿子有害身體。」
笑容在傷痕累累的臉上展放。
就再活個一次、一次也好,再一次的邂逅再一次的交談,不想再被遺忘,不需再被遺忘。
來世相會吧。

一顆頭顱在地面上滾動,四濺的鮮血將大地染紅。
士兵拾起地面上的頭顱,卻又像遭天雷劈打般震驚的差點將頭顱擲落在地面。
笑容,在死者的臉上綻放。

 

敵將領的屍體這議題在德川軍中爭論已久,最後是採取某武將的提議,將這回的總大將與其參謀同葬。
高高的土堆前立著伊達政宗,孤高的獨眼似笑非笑的凝望一切。

「你們等著吧,我將會取得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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