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
——《行行重行行》



 那出自諸葛家的男人獨自在搖晃的油燈前寫了很久的信。

 夜半三更月已升但書信卻遲遲未完成,不是他不善於構寫信箋,而是因為失去了以往可以來往的對象而在此時此刻特別重要的書寫中失了心神,甚至連他的獨子早站在門旁觀看已久都沒察覺。

「爹?」將及束髮之齡的人出聲,一頭似乎只要不多注意就總會長得失控的黑髮散亂在肩上證明了他才剛清醒,但那雙正盯著他的、和他相同瞳色的眸裡的神情,卻清晰得如他那早故的亡妻。

「靚兒,這麼早醒嗎?」

「不,我只是…」瞳裡的深褐因無條理的思考而顯得游離不清,但隨後因閃過的念頭而清晰起來:「認真的嗎?對舅舅的事。」

「啊啊,不用擔心,你不會被牽扯進的。」

 叛變,那幾乎是跟誅三族同等的字眼。他並不是擔憂自己的安危,身為一名武將生死此事早該被拋至九霄雲外,唯一讓他放心不下的只有面前的孩子,這流著他和亡妻血的、一張面容生得猶如其母的孩子。

 若是那人還在的話,此刻的自己也、不,他在想什麼呢?若妻還在的話他也毋需步上這單是閉目就可想像結果的道路,畢竟那人只消輕挑修長的眉說對我的決定有意見嗎,公休?就足夠令他背脊挺直不敢再有二想。

 ——但那畢竟是在妻仍在的世界,現在的世界裡沒有妻只有行為處事讓他再也看不下去的妻舅。

「這是要我離開的意思嗎、爹?」

 諸葛誕沒有回答,所以總被親戚喚成靚兒的少年也沒有再接話,只是聽著窗外的蟲鳴開始懷疑自己這生中究竟還有幾次能再聽到這平日顯得厭煩、但不會重現的聲。





 他仍記得母親的葬禮,或許是因為太過震驚所以他沒落下幾滴眼淚,反而是在旁、年長他幾歲的表兄哭得跟什麼一樣。

 笨蛋,你是在哭什麼啊?

 他忍不住這樣說,只見表兄揉著他那頭顏色比其他家人還要來淡的髮,像是要遮掩住淚水卻止不住抽噎的說,因為阿靚、阿靚、阿靚這樣就孤獨一人了哪。雖然不怎麼理我但我至少還有爹跟娘,可是阿靚你就…

 傻子,我還有爹啊。

 仍是幼學之齡的他回,一雙眼卻只看著表兄那緊抓著自己衣袍不放的手,質疑對方的眼淚究竟還有多少自己究竟又能不哭多久。然後過了很久、很久之後,他才察覺到原來表兄流的眼淚半數是給他而非他口中的姑姑。

 因為你不哭,所以我會替你哭。


 騎在栗色馬上、字為仲思的少年望著面前陌生的山景,納悶的想為何已到吳地的他會突然想起那遠在數百里外、搞不好已經在為找不到他而大鬧脾氣的表兄,然後眼神在想到舅舅和此時正起兵的爹時一冷。

 出發前最後一次的道別中,爹的指梳過他那又因為疏忽而顯得凌亂的髮,這舉動在此時看來像是意圖挽留什麼、或許是為了無法再續的父子情緣也許是應了對其亡妻的遺憾。

「你要多保重啊,靚兒。」

 是哪、那正是爹以往對娘的舉動,只是時間過得太久他已經快忘得差不多,快要忘記曾活著的娘、快要忘記娘仍活著時的爹、快要忘記他們三人一同渡過的那數年歲月。

 ——我還有爹啊。

 阿靚腦海裡浮現出他當年用來撫慰表兄的話語,只是此時此刻回想在心卻只覺特別的反諷。

 那個『還有』,即將變成『沒有』了吧?

 ——這樣就孤獨一人了哪。

 吵死了,表兄。他喃喃的說,咬緊的下唇糊掉了字句。再怎樣的孤獨也比不上被眾人圍繞卻仍寂寞的你,別忘了你可是那個直到幼學時仍需要我陪的傢伙。

 不願再多想的諸葛家獨子只是握緊了馬韁試圖直視面前的道路,迎面吹來的風撲打在他臉上卻沒能抹掉自眼角滲出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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