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我分擔這聖潔的痛苦)
「你不會再離開了吧?」不屬於過去的世界中,早自稚子樣貌蛻變的人笑著問。
「什麼意思?」早已癒合的殘留傷痕此時又開始隱約的作痛,連胸口也有那說不出口的悶痛感。
「因為我已經等你等得夠久了,久到我已經不知道能不能再堅持下去的程度。」帶笑的眼眸裡沒有笑意。
那個孩子,那個年幼的自己。
自那次離別後,他們就沒有再見過面了。
他不斷輾轉於眾諸侯之間,而那孩子卻一直在羅迪利比側等待,直到法蘭西斯為他帶來了過去的他的死訊,直到已經不再是孩子的那人終於離開這永遠的傷心地,決定與其兄弟重聚且成立現今的王國。
已經死心的、早該放棄的思念被緊緊的收好,直到那未預料到的重逢。
時間像是毒藥,在被撕裂開的舊傷抹上污染精神的新血。
他等的已經太久、久到無法再次承受這肉眼看不見的疼痛、久到無法再笑著說自己並不在乎。
太久了。
「菲力西亞諾,你…」
千百年後他第一次用過去的身分直視入不論是之前或現在都如此重要的人的眼裡,居然是在這種對方已經瀕臨崩潰的前提之下。
「ヴェ?」
對方像是沒感覺般的、柔和的笑了。
那是雙不論看得多深,光卻都折射不回來的眼眸。
那一刻,什麼思緒都無法流過他的大腦。只覺得肉體的直覺超前了理智,伸出的雙手做出的是一直渴望、卻又不曾真正想過的事。
失去平衡的兩人跌入了床,撞亂了擺放整齊的枕頭和一切的秩序與和絃。
喉頭被掐住的人的笑容不變,微張合的口劃出了無聲的話語。
『想要、殺了我嗎?』
口舌間藏匿的是令人瘋狂的、甜美的腥味,一張一合中都誘人得無法抗拒。
「閉嘴。」
他將嘴欺上對方的唇,拉開裝飾大於實用的領帶,手指伸入領口將阻礙的塑膠物們扯落。這具肉體,這時常在深夜不請自來、出現在他床上的裸露軀體,此時看來卻比任何見過的事物都還要誘人。
他瘋了,他一定是瘋了。
被壓在床上的人毫無抵抗的伸出手。
「喂,路德維希。」和此刻異常魅惑聲調不同的、天真的語氣,「要作的話,還是不要戴這個比較好喔。」
修長的手指伸出且輕易的奪走理智的最後一道防線,皮革製的手套被抽取時在肌膚上殘留下微妙的觸感。
「我叫你閉嘴的,菲力西亞諾。」
他封住對方的口的同時扯下那礙事的鐵灰色襯衫,立下約定時贈予對方的鐵十字因用力過度而落到床單上但他沒有注意。
除了眼前的這人之外,他什麼都注意不了。
散落一地的衣物,浸染上紅的床單,充滿血甜的吻。
被啃咬過的肌膚鮮豔得猶如廝殺過的戰場,糾纏的肢體,氣如遊絲的喘息與呻吟。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他懷疑對方想的是否一樣。
交纏的是被唾液覆蓋的唇舌,是被汗水浸溼的髮絲,是被慾液沾染的肢體。
第一次這麼的尋求情慾。
第一次如此的饑渴破壞。
第一次在理當乳水交融的過程中,有想當場掐死對方的衝動。
從身下那人毫無光輝的眼眸中,他只看得見幻化成倒影的瘋狂,不只一人份的瘋狂。
這場戰爭實在是太久了,久到路德維希可以用肉眼看見那人的精神逐漸的崩壞。
而究竟有誰不是如此。
用粗暴的方法擁抱也許是一生中唯一傾心的人,對現在的他而言是唯一宣洩愛的管道,儘管這手法太過拙劣且失衡。
被他緊抱入懷的人眨了下那雙已經失去原有光澤的眼,然後笑了,笑得既妖魅又天真無邪。
(給我安慰吧,尊貴的朋友)
真可惜,沒有成功。
在聽聞那場意圖刺殺其上司卻失敗的政變時,路德維希無可避免的這麼想,他唯一高興的只有自己那日耳曼系直傳的無表情沒讓他洩底。
頸項上懸掛的鐵十字微微的散發溫度,和那人輕握其時的相同溫度。
如果上司真的死掉的話,那人就能解脫了吧?
時間如此川流不息,但此時既像是停滯不動卻又如狂泉般奔流。
為什麼那個已是狂人的上司還沒死呢?
失控的思緒擊潰了一切邏輯。
只要他和那人的上司都死掉的話,那人就會恢復到他熟悉的樣子了吧?
這樣想的路德維希並不知道有好幾次,同是友軍的伊莉莎白在要出聲喚他前刻打消了念頭,只因他看向流星的眼神中多了抹如那人如今的瘋狂。
他也不知道,兄長看他的神情開始不一樣了,那是充滿困惑與不安的情緒,就與目睹他從那足以致命的重傷清醒來後的、言語無法形容的驚愕一致。
他更不知道他倆的盟友,那遠在東方的本田看向他倆時,心中存的已不只擔憂,只是看在如今戰況如此吃緊、為了不添增無謂的不安而不曾說過什麼。
不論說什麼都沒有用,因為他聽不到,他們兩個都聽不到。
身旁的人發出熟睡時才有、最近卻越來越少見的均勻呼吸聲。躺在黑暗中,路德維希靜靜的聽著鴿子時鐘裡的齒輪發出的聲響,不耐的翻了下身卻無法入睡。
房內濕悶的空氣參雜了精液的腥味。
不記得是第幾回但那不是重點,在漫長且苦悶的做愛中,有所改變的只有被白濁侵蝕的面積和消耗的體力。
自那天之後,他又抱了那人幾次,只是介於你情我願和強迫之間的界限像被潑了水般,模糊得已經看不清楚。
用體溫來保護即將破碎的靈魂,用破壞取代破壞,用鹽洗滌傷口,用悲痛治療創傷。
早該被遺忘的,如何愛與被愛,全部都在最不應的時刻如雨水般滲透已破損的屋頂,令他試圖反抗卻又措手不及。
如果可以,他想將自己狠狠揉入對方體內,讓這個無法掌握的人永永遠遠的屬於他。
理智的提防早已崩壞,殘留的只有——
『 。』
一隻冰冷的手輕柔的撫過他的髮,那是隻富有天分的、藝術家的手。是曾經在羅迪利比家握著掃帚的手,是哭著將眼淚抹掉的手,是在他要離開前將信物遞給他的手,是揮舞白色旗幟的手,是自他手中接過鐵十字的手,是捧著盛開花束的手,是做愛時緊擁住他的手,是…
滴答的雨聲將路德維希從近昏迷的睡眠中喚醒,窗外天色透出灰暗的光抬頭卻看不見一抹藍天,身旁缺少的熟悉體溫令他緊皺眉頭坐起身。
睡前仍散亂在房間四處的衣物被整齊的折疊後擺放在床頭櫃上,半拉上的的窗簾因為窗戶未關的關係而隨著吹進的風擺動,落入房內的雨將地板打濕。
那個人不在房內。
迅速卻不失整齊的穿套上已經變成日常服裝的制服的動作多了些匆忙。以往沒有的、不知為何的慌亂佔據了他的心思。
空氣中的濕悶感嗆得人闖不過氣。
路德維希推開並沒有被妥善關上的大門,只見此時節不該有的傾盆大雨籠罩了整個地區。原本堅實的土地化成了泥沼,無數個倉皇的腳印散落各處,人民在雨中奔跑時的呼喊為早失去笑聲的地區添增了些許生氣。
從這個角度看得見許多東西,但更多看不見的。
「吶,路德維希。」
手持一束帶刺玫瑰、站在花叢間的人輕喚著他的名。像是有什麼線牽扯般的、他緩慢的轉過身,然後無法將視線從對方身上剝離。
即使已經全身溼透,那人看起來仍往如立於屍堆中的死亡天使,笑容豔麗但不真實。
記憶的碎片在黑暗中反射晦暗的光輝。年幼自己的聲音正一直呼喊著他的名字:菲力西亞諾、菲力西亞諾、菲力西亞諾。
用死去的名來呼喚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儘管那人可能已回不了頭。
「回到前線去吧,不能讓吉爾伯特先生和伊莉莎白小姐苦撐。」
「在說什麼傻話!依你目前的情況…」對方只是沈默的走到他面前。初立約定時、他給予的鐵十字沈重得從那隻儘管看不見、卻仍是沾染了血的手裡落進他戴著手套的掌心,那未預料到的冰冷重量令他瞪大那雙蔚藍的眼,「——菲力西亞諾!!」
「你有你該做的事情,路德維希。」那人說,一雙眼狂亂得冷靜,「而我有我的。」
在不知不覺中那人已下了決定,在深夜吐血之際,在黎明前最陰暗的時刻之前。到底是什麼時候?可能是在那失敗的政變之時,或者在那來自北方的青年退出戰場之際——到底是什麼時候真的還重要嗎?
手中的鐵十字太過沈重,連持槍許久的這隻手都無法緊緊的將其抓牢。
「時間到了的話,要記得來接我喔,路德維希。」
毫無光澤的棕色眼眸帶了不是笑的笑,沾染自己鮮血的嘴唇在在傾盆大雨中顯得更加蒼白。
不需要更多解釋,已經不再被需要了,不再需要了。
「知道了,菲力西亞諾。」
他轉身快步離去,手中一片血紅花瓣隨著其足跡爬行,直到路德維希再也不能看見他或者是任一片鮮紅為止。
路德維希向前伸出了手,包在手套下的指尖卻除了雨滴之外什麼也感覺不到。
自那天之後,這是他們第一次別離。
認識這幾年來,他第一次覺得吵雜的四周冷清得寂寞,即使此時的雨勢已大得足以讓剛出門的人全身溼透。
沒了菲力西亞諾.瓦爾加斯的世界。
是一個很安靜、很安靜的世界。
突然間,像是回應這死寂般的、帶了人民哀號的悲泣之風隨著哀傷的悲切笑聲,穿過那自天空降下來的水傳回仍立於原地的人的耳裡,看不見的瘋狂將天染色。
散落的玫瑰花瓣豔紅得如未流出的色,覆蓋了整個溼漉的大地。
人民的血、軍人的血、上司的血、他們自己的血,腥紅的色澤染滿了泥土滲入核心,給予蓋亞養分。
他們到底為了這慘狀付出了什麼,又到底為了這個而失去了什麼。
(忠實地愛我吧)
他信守了承諾。
1945年的那年春天,路德維希在無視被壓迫到即將崩潰的前線下奔至那人已被攻下的家鄉,看見的只有那人美麗的笑容和背後淒慘陰沈、被倒吊的前上司及其情人屍體。
「這樣過來好嗎?你們那已經快被伊凡給攻下了不是?」
路德維希能做的只是注視對方蠕動的唇,那在壓力摧殘下色澤逐漸蒼白的唇。
在趕來的路上他已聽聞不少流言,但其中卻無一項值得欣喜。
連再次抓到他的亞瑟柯克蘭與阿爾佛列瓊斯都無法正眼望他的程度。
「不可以再離開了喔。」雖然是笑著說出的字句心卻似乎在淌血,豔紅的色澤沾汙一度神聖的土地。
『你夠聰明的,路德維希。』不知道是誰說過的話,天真且殘忍、如孩童般的拉扯人偶的線。『你知道該怎麼做。』
他低下頭吻他然後對方回吻,嘴唇間帶有血的腥味。
戰爭把所有人逼至瘋狂。
連他愛的人的唇角都帶有那抹天真的殘暴。
時間是殘忍的,每流逝的一分一秒都在剝奪他僅存的理智。勾起的笑容如刑場上的花,嬌美卻陰毒得無法直視。
路德維希咬緊了唇,然後在那人有機會說什麼之前,用他所能、卻不會傷到對方的力道將其緊擁入懷。
他瘦了,消瘦了很多、很多。光是這樣的抱擁就彷彿會壓碎這虛弱身體的所有肋骨。
「路——」原本想說出的話在先前遞還的鐵製品被推入手中時靜止。雖然沒有什麼動作,但路德維希還是感覺得到來自懷中軀體的顫抖,「……為什麼?」
「當我第一次給你這個時,就已經把所有的榮耀和尊嚴都一併給予了。」手指輕撥過那稍嫌雜亂的棕色短髮,那是他半夜醒來時常出現在他床上的髮:「對不起,我沒有守約,我本來以為很快就會回來的。」
陽光從雲層裡透了出來,那是和三百多年前他離開對方時相同的光輝,石板鋪成的路上反映著兩人仍舊嬌小的身影。
「你不會再離開了吧?」
啊啊、久遠卻熟悉的語氣。
「以我的名譽與性命發誓。」
將鐵十字再次掛上對方的白皙的頸時感覺到埋在胸膛的心臟的無聲跳動,從原本的毫無章節緩慢的落回應有的起起伏伏。
那是將他從死亡的幽谷引出的溫柔聲音。
「再也、不會離開了?」
手撫上飾品的動作帶了些時間殘留的疑惑 。
「九百年來…不,打從更久之前…」戴著手套的手輕托起對方那始終垂下的顎並在無血色的唇上烙下一吻,「我在這世上最喜歡的人就一直是你了。」
一抹清淚順著臉頰的弧度滑下,帶有溫度的水滴墜在胸前那仍殘有血跡的裝飾品上,然後第二滴、第三滴。
可是在那佈滿淚痕的臉上展放的,是路德維希已經許久不見的、如艷陽下盛開的雛菊般的燦爛笑容。
(我也將以愛相報)
同天下午,他那個可被稱為一代狂人的上司終於自殺。
大約一個星期之後,他與向來頑強的兄長一同向那五人投降,三個多月後,他們那在遠東的盟友也終於放下那把傷痕累累的刀。
在經歷這麼長久的凌遲後,叫做路德維希的人終於能舒緩的嘆口氣,即使這代表的是他與其兄的分離及更長久的苦難。
時間會治療一切傷痛,儘管那漫長的等待的原質就是折磨。
在哭泣的伊莉莎白前,路德維希看見兄長向她伸出了因長久戰爭、穿戴的手套已顯得破爛不堪的手。是他將無助的她拖入了這人間煉獄,所以他會同她一起離去。
「哥哥,記得只能一分一分的存喔。」
捧著鴿子時鐘造型存錢筒的銀髮青年先是愣了下,然後露出那自戰爭中期後,就不曾再見的狂妄笑容說這是給你自己的提醒嗎威斯特,臉上卻帶著和某回路德維希撞見他小心翼翼的將兔子抱在懷裡時一樣的、害羞的淡淡紅暈。
不要頭上頂著平底鍋回來就好。身為弟弟的人在心裡暗暗的補上一句,但不知為何的覺得不會。
當伊莉莎白接過兄長的手時,路德維希注意到她難得羞紅的臉,只是兄長由於自己的羞澀而沒有發現。
用多年孽緣累積下來的害羞感情總有一天會有被回報的時候,不論繞了多少遠路或起了多少糾紛,就算是在雙方都不坦承的前提也一樣。
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時間劃出更多的空間來任其塗抹。
…Zeit heilt alle Wunden. (時間會治癒一切)
手中的花展放得美麗。愛情、熱戀、摯愛。這是那人第一次因不知情而贈與的花朵,這是那人在被現實逼至邊緣時的色彩,這是他即將給予那人的告白。
開門的褐髮青年挑了下眉,那表情與其說是不悅倒更像對習以為常的自我厭惡。
「你又來了啊馬鈴薯混帳。」他說,慣來的惱怒語氣裡沒有意外。「笨弟弟他昨夜趕設計稿到很晚才睡,你敢吵醒他就去死吧混帳。」
話才剛說完,青年就不理會來客的轉身離去,獨留其實對於這棟宅第相當熟悉的人站在玄關歡迎自己進門。
雖然從這個角度並看不見,但路德維希彷彿聽得見那來自西南方的青年的豪爽笑聲自庭院傳來,那是能讓叫做羅維諾.瓦爾加斯的青年展放柔和笑容的笑聲,縱使大部分的時間眾人只看得見其情緒化的一面。
花了很多時間才步入的階段,花了很多時間才牽起來的手,花了很多時間才得到的心。
籃裡剛摘下的蔬果在太陽下有著晶盈的光輝,幾乎半透明的鮮紅果肉在鼻尖散出清香,滴落的橙色汁液酸中帶了甘甜。
…Tempo guarisce tutte le ferite. (時間會治癒一切)
設計手稿隨著房間主人本性的雜亂疊在一起,上方的數個小瓷杯裡咖啡渣乾涸得零碎。
路德維希看見那人半瞇著眼躺在床上,被單與覆蓋在底下的曲線完美的融合成一體,一頭棕髮散亂中有著莫名的美感。
「ヴェ,已經早上了嗎?」揉了下仍朦朧的眼,看見立於門口的他的房間主人柔和的笑了,笑得一雙褐色的眸子彎成了弦月。
「Buon giorno, Ludwig. (早安啊,路德維希)」
藏在背後的花盛開得迷人,卻沒能竊取其藏匿著的圓弧形金屬色澤,日正的光輝透過玻璃將地板灑下一片金黃。
「Guten Tag, Feliciano. (午安,菲力西亞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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